2012年11月11日 星期日

嘉央諾布:用更廣闊的視野看待自焚



MAKE IT A BURNING ISSUE


原文作於:2012115

截至譯文完成時,自焚博巴人數已經激增至75人!——譯者

70位博巴,為了他們同胞的自由事業,目標堅定地前仆後繼引火自焚。如果類似這樣勇敢的、無私的、自發的、無人策劃的,並且完全非暴力*的事件發生在世界任何其他地方,尤其如果發生在西方或是像中東和北非這樣對西方利益舉足輕重的地方,那麼這些自焚事件或許不僅會成為報章頭條新聞,而且在電視新聞、網路聊天室、報紙專欄、社論、博客、智庫論壇等等地方也會成為人們不遺餘力進行探討的話題。這些事件甚至可能成為美國總統競選的論題,而觀看外交政策辯論的圖伯特電視觀眾想必會樂於看到米特•羅姆尼(Mitt Romney)如果能在電視辯論或是相應的現實場合中斥責奧巴馬總統對發生在圖伯特的自焚事件置若罔聞,同時還向中國“道歉”。
不過,在我們現實的時空系統中這一切都不曾發生。遠非作為國際性討論的主題,世界媒體僅僅對圖伯特自焚事件給予一個重要新聞事件可能獲得的最低程度的關注,而目的也只是為了免於讓自己因故意地和犬儒地漠視這一議題而遭到指責。

在康區稱多縣紮多鎮自焚。

近些年來,我在號稱美國“資料庫報紙” newspaper of record的《紐約時報》上讀到的只有幾條乾巴巴的報導和國際新聞中三言兩語的梗概簡訊。最近有一篇比較長的關於格爾底寺的報導,順便提到了自焚事件,但是給人留下的印象是這篇文章主要是為了美國駐華大使駱家輝對那個地區的訪問而作。各地的博巴都會感到憤怒和沮喪,但是,我想他們對世界媒體和政治領袖的懦弱態度並沒有完全感到迷惑不解。想要瞭解自由世界的個人、機構、甚至國家在中國的經濟實力面前妥協退讓的原因並不需要高深的政治經驗。但同時,我並不確定是否每個人都瞭解這樣的原因是如何地病入膏肓。
大約有一年的時間,每隔一個來月,《紐約時報》便會在報紙前半部分的中心位置,用一個跨頁整版轉載來自中國官方英文報紙《中國日報》的文章,欄目稱為“中國觀察”(China Watch)。其中一期專門是關於釣魚島(尖閣列島)爭端,還特地配上了或許是這個彈丸小島見諸報端的最大的照片。當然,所有的報導都是直接來自北京方面的宣傳。人們應該也注意到,《時代週刊》(the Times )有時也整頁登載一些個人和組織有關某一議題的聲明,但這些聲明顯然屬於付費的廣告,從頁面的版式安排上也很明顯可以看出這一點。
但是,美國的“資料庫報紙”幾乎定期地以跨頁彩版的方式轉載來自中共官方宣傳機構的文章是如此的異乎尋常,以至於《紐約觀察家報》(New York Observer)就這一怪異現象在去年的826日發表了一篇報導,對《紐約時報》刊登誤導性的“中國觀察”進行了評論。“這些內容明顯應該屬於那種通常出現在報紙左上角或右上角灰色網底的廣告,但卻是以一份報紙的正規版式出現的。”《觀察家報》還注意到“轉載的文章中甚至出現了一則連環廣告ad-within-the-ad,說《中國日報》將於92日在美國發行一份週刊。”
當然,無論人們覺得《紐約時報》是如何的懦弱或一切向錢看,但它畢竟還不是《人民日報》或是過去的《真理報》(Pravda)。《紐約時報》最近登載了一篇有關中國總理溫家寶家族腐敗行為的重頭文章,儘管我不知道他們為何在溫即將卸任前的一個月才發表而不是在更早的時候?溫家寶在2003年就任總理,而有關他的家族腐敗的故事並不是什麼新鮮事。也或許我有些吹毛求疵了。
我必須澄清一點,我並不是說《紐約時報》、BBC或是CNN沒有報導自焚事件。顯然他們都對事件做了報導,儘管僅僅是最低限度的報導——CNN是其中最差勁的一個。甚至連公開報導的語調也是如出一轍地“冷靜客觀”和如同天氣預報一樣的沒有人情味。但是這些報導回避掉的最重要的部分便是對博巴自焚的根本原因的探討。
而在這一問題上,我們不能只是怪罪國際媒體和政治領袖。面對每一次自焚事件的報導,所有的圖伯特流亡領袖以及很多的個人和團體作出的反應也同樣是不約而同地“王顧左右而言他”。當然,達蘭薩拉當局通過圖伯特人權民主中心(TCHRD)定期發佈有關自焚事件的報導,有關人士也會對事件是如何地悲慘發表一些“得體”的評論。祈禱法會、燭光守夜和抗議示威也會舉行如儀。仿照奧運會火炬傳遞,圖伯特議會還舉行了一個名為“真相之火”(Flame of Truth)的大型火炬接力活動。順帶說一下,這次活動的火炬做成了傳統的酥油燈形狀,下面是一個金屬的把手,頂部是一個塑膠製成的假火焰。
但是談及圖伯特境內的民眾為何自焚,在達蘭薩拉的每個人都總是圓滑地回避對這個議題發表任何具體看法。有一次,有人將自焚事件描述為“……抗議中國在圖伯特的政策的行為。”這種說法簡直含混不清到了根本毫無意義的程度。
圖伯特自焚者們所呼籲的是圖伯特的自由與獨立,最近在拉薩以北比如縣的一座鄉政府大樓前自焚的兩個表兄弟才博(Tsepo)和丹增(Tenzin,向世人清楚地傳達了這個訊息。所有的報導都注意到他們“在點火自焚前高喊‘圖伯特獨立’的口號”。在他們之前的自焚者也有人表達了圖伯特獨立的訴求,儘管更多的時候他們呼喊的口號是要求自由(rangwang)。而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都要求“讓達賴喇嘛回到圖伯特。”最後這句口號使得有些人將自焚解讀為主要是有關宗教自由的問題,而這個問題可以通過中國與達賴喇嘛舉行談判並允許他回歸圖伯特而得到解決。
事實上在今年夏天我在摩洛甘吉舉辦的一次講座上,聽眾中的一位支持“中間道路”年輕僧人曾經禮貌地問我這樣的問題:既然很多圖伯特自焚者都呼籲“讓達賴喇嘛回到圖伯特”,那麼對博巴而言,設法讓達賴喇嘛回歸圖伯特是不是比堅持爭取獨立更為重要?這是一個很合理的問題。我也曾經對這個問題思考了很長時間,我很高興有機會公開說出我得出的結論。
所有的自焚者,事實上是無論何處的所有博巴,都毫無疑問地盼望尊者回歸圖伯特。但能是現在嗎?整個圖伯特正遭遇前所未有的安全管制和軍事打壓——解放軍的軍事實力以及組織能力、資源和技術要比1959年的時候強上成百上千倍,如果達賴喇嘛回到拉薩遇到什麼意外將會出現什麼樣的狀況?他絕對沒有逃離的機會。另外,現在沒有59年時候像“四水六崗”那樣的武裝抵抗力量,也沒有在當年的起義中充當先鋒的殘餘的圖伯特軍隊可以將中國軍隊牽制在拉薩,從而為達賴喇嘛的出逃贏得至關重要的幾天時間。那麼世界輿論呢?還有那些對達賴喇嘛的國際支持呢?這些都無法指望。不要忘了在天安門屠殺之後人們是如何厚顏無恥爭先恐後地跑回去同中國做生意。
不。基於對自焚者的智慧和正直的充分尊重,我想他們並非是要求達賴喇嘛現在就回到圖伯特。我認為這些自焚者是在使用一種宗教和歷史的比喻手法,將一個廣闊的政治理想人格化從而使之對普通圖伯特民眾而言更加簡潔明瞭。我們應該還記得安珠倉•貢布紮西(Andrugtsang Gompo Tashi)曾經成功地通過為達賴喇嘛打造一個黃金寶座作為團結各個圖伯特團體的手段,並最終形成了為圖伯特自由而戰的抵抗運動。
政治運動時常利用一些符號和象徵語言。最近歷史上的一個相關事例或許是八九十年代反種族隔離運動中的響亮口號——“釋放納爾遜•曼德拉!”那個時期幾乎所有引人注目的宣傳招貼上都印著“釋放納爾遜•曼德拉”,以及“廢除種族隔離”和“南非獨立”等其他內容。很多著名的非洲歌手和歌曲作者,諸如約翰尼•克萊格(Johnny Clegg)、休•麥塞克勒(Hugh Masekela)、布藍達•費塞(Brenda Fassie)和麥約克•費塞克(Majek Fashek)等人,推出很多歌曲傳達“讓他回家”和“釋放曼德拉”等訊息。英國音樂人和歌曲作者傑瑞•達摩斯(Jerry Dammers)創作的歌曲《釋放曼德拉》名列英國歌曲排行榜第九名,在非洲也廣受歡迎。
當然,“非國大”(ANC)和反種族隔離運動的領袖們並沒有說,如果釋放了曼德拉,那麼南非自由問題便也迎刃而解了。他們把“釋放曼德拉”這一口號當做非洲和全世界眾多政治和人道主義事業的總代表,讓這個口號成為一個獨特的和易於接受的標記;同時給公眾提供了一個與眾不同的面孔,一個富有魅力的遭到監禁的領袖的面孔,這張面孔象徵著白人統治下的數百萬南非黑人所遭受的不公與暴行。
因此,對於所有的博巴、圖伯特支持者和流亡政府而言,至關重要的是要在更廣闊的視野中領會“達賴喇嘛必須回歸圖伯特”這句口號,並且要讓世界瞭解到圖伯特境內的博巴們所要求的根本上就是讓他們的主權領袖回歸他獨立的祖國。而這一訴求很明顯絕非是僅僅一種修辭手法。70位自焚者令人難以置信的勇氣、決心和無私犧牲已經從根本上改變了圖伯特境內的政治態勢,同時也極大地轉變了重大變革產生的氛圍。儘管尊者現在已經是77歲的高齡並且已經政治退休,但是讓他的官方傳記作者暫緩寫作有關達賴喇嘛政治遺產的最後一章或許是個好主意——至少等到5年以後再動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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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地曾經對他的美國傳記作者路易士•費舍爾(Louis Fischer)說,德國猶太人應該集體自殺,這樣“或許能夠喚起世界和德國民眾對希特勒暴行的關注。”戰後,他為自己辯解說:猶太人無論如何都會遭到屠殺,倒不如死得更有意義些。1942年,他敦促用非暴力抵抗來反對日本的入侵,他承認這或許會導致數百萬人喪身。我們也知道,在聖雄甘地進行絕食抗議時,他是決意準備捨身赴死的。

(译于201211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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