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0月30日 星期三

达赖喇嘛尊者在墨西哥城探讨世俗伦理并继续讲授《入菩萨行论》

Talking about Secular Ethics and Continuing 
the Guide to the Bodhisattvas Way of Life

时间:20131013日,墨西哥城
翻译:更桑东智(Kalsang Dhondup

 尊者在今天早晨刚一抵达墨西哥城体育馆,便接见了两个当地佛教团体的代表。他热情地向他们解释,举行法事仪式或念诵祷文固然重要,但总有一定的局限。在二十一世纪,更为重要的是了解佛教到底在讲什么,这需要学习研究。尊者还说,现在科学家和其他人对佛教产生了比以往更大的兴趣,是因为佛教可以告诉他们关于心灵的知识。我们目前正在从事一项编辑《甘珠尔》(Kangyur)和《丹珠尔》(Tengyur)的工作,从中整理出有关佛教的科学、哲学和宗教方面的材料,从而更加便于以学术方法进行研究。尊者鼓励各佛教中心能承担起相同的职责。
 面对大约15,000名听众,尊者开始讲演。他说:
 “兄弟姐妹们,我非常高兴来到这里,也非常高兴看到这么多听众。我想利用这个机会感谢参与筹备这次活动的每一个人。我还要感谢我的老朋友李察基尔,我刚才听到他向各位讲解如何修习‘施受’( giving and taking)。所以今天,他是精神导师,我就讲一讲世俗伦理。”
 “每次和像你们一样的听众齐聚一堂,我都认为自己只不过是一介凡夫,是地球上70亿人口中的一员而已。无论是精神、身体还是情感,我们都是一样的。我们都有可能从善或者作恶,都有可能让令人烦恼的情绪所掌控,诸如愤怒、恐惧、仇恨、猜疑和贪婪等等。这些情绪会成为各种麻烦的缘由。从另外一面讲,如果你培养爱心、慈悲并且关怀他人,愤怒、仇恨和嫉妒便没有容身之地。”
 尊者还指出,如若不然而是关注那些与别人不同的地方,诸如他是藏人、和尚,是14世达赖喇嘛尊者,就会导致他孤立于他人并同他人产生距离。这样做毫无益处,只可能导致与他人关系紧张。
 尊者说,“每人都想过上一个幸福的生活,没人希望遇到麻烦。并且每个人都有过上幸福生活的权利。在当今现代社会,我们总是试图以物质的东西为基础来寻求幸福。但如果这样的方法是正确的,那么我的那些有钱的朋友们都应该很幸福,而事实上他们有很多人并不幸福;(同样),那些不太富足的人就不会拥有他们的内在力量、自信和幸福。”
尊者突然抬头看着体育馆,笑着说,这三层座位让他想起了“三界”,即无色界、色界和欲界。三界有情众生都希望过上幸福生活,他们也有这样的权利。
 尊者说,我们所经历的痛苦和快乐都体现在身体和精神两个层面上。我们的感官,如观看、聆听或品尝美好的事物,能给我们带来暂时的快乐。而在精神层面上,我们无需感官经验便可获得持久的快乐。通过虔诚的信仰和爱与慈悲的实践而获得的内心宁静就是例证。同时,精神上的满足可以减轻肉体上的痛苦,但是身体上的舒适无法缓解精神上的焦虑。
 在过去的欧洲,维护道德价值是教会的领地,随着教会影响力的下降,教育机构应当承担起这个责任。我们需要我们的教育系统扩大它的职责范围,在传授提高智力的知识之外,还要鼓励培养急公好义之心。
 “我们正面临一个全球性的危机。我们该如何应付这一危机?通过教育。正如我们关注让肌体保持良好的状态,我们现在也需要接受精神和情绪健康的概念。这是世俗伦理的核心。提升人类价值观念和世俗伦理唯一有效的方法就是通过教育,我们必须想方设法将它们纳入我们的教育系统,从幼儿园直到大学,按部就班地训练年轻人。
 “我们每人都有在我们的生命中展现人类价值的潜力。我们可以培养自己的急公好义之心,并将其传递给我们的孩子,在我们家庭内部培育这种观念。我们还可以把这种观念扩展到左邻右舍的其他家庭,让这种观念像湖中的波纹传播出去。
 “如果你对此毫无兴趣,请忘了它。但如果确实有兴趣,就请好好想一想,和你的朋友们谈一谈并和他人分享这些话。谢谢大家。我的讲话到此结束,现在请提问。”
 对于一个有关如何平息社会暴力的问题,尊者回答说,那些在童年时期缺乏关爱的人经常在成年后依然感觉不安全和恐惧。急公好义的精神是得到和平与幸福生活的关键因素。当有人问到如何克服犯罪时,尊者说,佛教徒相信无论犯下了多么严重的过失,总是有办法去净化自己、弥补过失;总有寻求改变的可能途经。另外一位提问者希望知道如何控制愤怒。尊者建议,有时释放你的愤怒是一个更好的选择,但是要像孩子那样。疾风暴雨来,烟消云散走。有些成年人试图将他们的愤怒郁积于内心,而装出一副笑脸,不过是等待适当的时机去发些愤怒。这是不对的。
最后一位提问者问到这个世界是否还有希望,尊者的回答是肯定的。尊者回想起1996年与英国王太后的会面,她几乎和整个20世纪一样年长。有人问她,在她的有生之年事情是变得更好还是更糟了。她毫不迟疑地宣布,是更好了;在她年轻的时候,没有人谈论人权或是自决权这些现在已经被广泛接受的理念。同样,在20世纪早期,没有人想到过现在变成重要议题的生态问题、贫富悬殊问题和自然资源利用问题。当我们每个人都想拥有一辆汽车的时候,我们才意识到我们的经济体系是不可持续的。听众们以掌声回应了尊者的讲话。
 托尼卡拉姆(Tony Karam)对尊者再次来到墨西哥并对听众发表慷慨讲演表示感谢。他不揣冒昧地问尊者是否会再次莅临,尊者回应道:
 “你对我展示的笑容与热情已经在正式邀请我再次来访。”
 在午餐休息期间,尊者接受了墨西哥最大报纸《改革报》(Reforma)记者拉萨罗里奥斯卡瓦佐斯(Lazaro Rios Cavazos)的采访。在采访中,他问道,自两年前的最后一次会谈过后,西藏方面与中国政府之间的关系是否有所改善。尊者对他说,到目前还没有什么改善,不过存在改善的可能,有迹象表明新的中国领导人采取的态度更加务实。
 尊者在午后继续对寂天菩萨《入菩萨行论》的讲解,尊者认为在“性空”层面上有情众生与佛陀无所区别。就第四品,即“不放逸品”,尊者论述道,我们必须牢记人生的宝贵价值和死亡的必然性。我们知道我们必将死亡,但是我们不知道何时死去。我们所能确知的只是在那一刻能够给予我们帮助的,只有我们通过精神修行获得的力量。
在此种情况下,如愤怒和奢望这样的负面情绪,不会像外在敌人那样公开地打击我们,他们会在暗中欺骗和攻击。同样,普通的外在敌人或许会转变,有时甚至会变成朋友,而那些负面的情绪从来不会发生这样的转变。这种负面情绪才是我们真正的敌人。那么我们该如何对抗他们?
 “当你对某人充满愤怒和仇恨的时候,从爱与慈悲的角度冥想会让你感到宽慰。但是最终要去除负面情绪还是要靠理解性空的智慧。”
 第五品是关于心灵的守护,即“守护正知品”。我们被告诫守护自己的心灵要如同在人群中守护伤者。我们也被劝告要以笑脸迎人、舒展自己的眉头、和全世界做朋友。作为释家弟子应该广纳博采。如果善良的人可以如此作为,则没有任何事物可以伤害你。
论及第六品,即“安忍品”,尊者讲到,我们需要思考如何培养忍耐。在这方面我们无法求诸佛陀,是普通人给我们提供了培养忍耐的机会,到最后我们应该感谢这些人。这个过程中的一个重要方面在于理解忍耐的益处和屈从于愤怒的危害。如果伤害他人是一个如此愚蠢的行为,那么迁怒于人就如同因燃烧而对火焰发怒一般地不合情理。
由于同自己对立的人有助于我们遵循菩提道,我们应该把他们看做在家中发现的财宝,而且得来全不费工夫。如果反对他们无助于我们自己,为何要给他们这份殊荣?做“以牙还牙”的事情连佛陀也帮不了我们,反而给对方增光添彩。

尊者的讲授截止到第六品的结尾。尊者将在明天完成寂天菩萨《入菩萨行论》的讲授。

2013年10月15日 星期二

达赖喇嘛尊者在墨西哥城讲授《入菩萨行论》


Teaching  'A Guide to the Bodhisattva's Way of Life'

 in Mexico City

时间:20131012日,墨西哥城
翻译:更桑东智(Kalsang Dhondup
原文网址:

今天早晨,穿越了墨西哥城漫长而繁忙的街道,尊者抵达墨西哥城体育馆。当尊者的车队到达体育馆附近时,数百名公众正在人行道上列队等候进入体育馆。很多民众向尊者挥手致意。
尊者下车后,受到了老朋友李察基尔(Richard Gere)的迎接,并一同走进后台。基尔首先向4000多名听众介绍尊者,当尊者也走上讲台时,听众们报以热烈的欢迎,尊者向听众们合掌问候。尊者在数幅唐卡前的一张简单的扶手椅上坐下后,直接开始了演讲。
 “兄弟姐妹们,我一直在强调人们最好能坚持自己生而与之的精神传统。不过,加强各宗教间的相互了解,将会有助于在21世纪增进跨宗教的和谐共处。所有主要的宗教都同样致力于实践爱与慈悲。若想在这方面取得成功,你必须具备宽容、谅解、自律和知足等品德。而这些内容是各大宗教都在传授的,因此我们可以适当地相互借鉴。
 “当然,从哲学层面上讲,每一种宗教传统都有其独特的观点,但是这些不同观点的目的都在于推进爱与慈悲的实践并有助于我们得到内心的平和。尽管在历史上佛教与西方世界没有什么接触,但是现在有越来越多的人对佛教的内容产生了真正的兴趣,其中甚至包括一些科学家。”
尊者对佛教进行了简单的介绍,他解释说佛陀的第一教义“四圣谛”是所有后来教义的基础。他还谈到了巴利语支佛教最后传到了东南亚,而梵语支佛教被传到了中国,然后到韩国、日本和越南。按照梵语支佛教的说法,佛陀在鹿野苑(Sarnath)首转法轮便是传授的“四圣谛”。在王舍城(Rajgir)再转法轮,佛陀讲授了《般若经》(Perfection of Wisdom),详尽阐释了第三圣谛,即“灭谛”。在吠舍离第三次转法轮,佛陀解释了意识的本质并详尽阐释了第四圣谛,即“道谛”。
这些教义经受了那烂陀寺(Nalanda University)大师们的检验、研究和分析,这里也是流传到西藏的佛教传统的源头。一位吐蕃国王在7世纪的时候断定佛教将会适合于藏人,他的一位继承者在8世纪的时候则更进一步并且邀请了杰出的比丘僧寂护大师Shantarakshita)来到西藏。尽管年事已高,他还是以巨大的勇气接受了邀请并且在西藏建立起了佛教戒律(vinaya),引入了佛教哲学和认识论。因此,那烂陀传统是西藏佛教的纯净源头。
 “在8世纪,另一位那烂陀大师寂天菩萨Shantideva)创作了我们今天要学习的这部《入菩萨行论》。内容主要是关于如何唤起和培养菩提心,以及如何实践宽容、谅解、知足与自律。他讲解的每一处,都使用了推理的方法,而不是依赖于引用佛经。因为时间有限,我不打算逐行诵读。我会解释一些要点。第九品开始概要讲解佛陀教义,我们就从这里开始。”
尊者诵读了说明佛陀所有教义都是为了获得智慧的有关部分。因此,为了实现远离痛苦的愿望,我们应该培养这样的智慧。尊者说,在表象和真实之间存在一道鸿沟,但这道鸿沟可以通过教育和训练、通过逐步理解世俗谛(conventional truth)和胜义谛(ultimate truth)来填补。
此时尊者传授因午餐时间而中断,尊者再次乘车穿过墨西哥城漫长的街道去墨西哥天主教大学(Universidad Pontificia de México)赴请,这所大学由梵蒂冈教廷(Vatican Holy See)创立。校长马里奥安吉尔弗洛雷斯拉莫斯、主教兼墨西哥教区秘书欧亨尼奥里拉卢加西亚阁下、墨西哥主教克里斯宾欧佳德马奎斯奥克斯阁下,以热情的笑容欢迎尊者到访,并陪同尊者步入会议大厅,有数千名在场和在线听众等候聆听尊者演说。
欢迎辞说,尽管这所大学是研究基督教教义的,但同时也是一个开放的地方,一个对话的地方。自教皇若望二十三世召开第二次梵蒂冈会议已经过去了50年,那次会议旨在探究罗马天主教会与现代世界之间的关系。会议也部分涉及到以尊重和有尊严的方式开放与其他宗教传统之间的关系,促进世界的和平与正义。齐聚一堂的听众们向尊者表示欢迎,而尊者也以他特有的坦率回应大家。
 “尊敬的宗教领袖们,兄弟姐妹们,我非常高兴来到这里。我了解这所具有400年历史的大学,贵校也是拉丁美洲地区举足轻重的罗马天主教大学。我想是在我2004年第二次访问墨西哥的时候,我在墨西哥大教堂参加了跨宗教会议,我非常高兴再次来到这里。
 “我们身处21世纪开端,这是一个技术大发展的时代。但是这些技术进步只能有助于我们身体的舒适,无论技术多么成熟也不能给我们提供带来精神幸福所需要的爱和情感。教皇本笃说过爱和信仰必须相伴而行。科学的方法是有用的,我们需要研究和分析,尤其在我们的技术世界里,但是科学方法本身不能带来内在的平和。信仰带给我们心灵的慰藉和内在的平和。为了实现一个更加幸福的社会,我们需要性灵上的追求。
 “我从两个方面看待各种宗教传统:实践的和哲学的。在实践中,各种宗教传统有很多共同点,我们都专注于爱、慈悲、宽容和知足。我们可以从一些杰出的个人的工作中看到这些实践的效果,像特蕾莎修女,他们一直致力于服务他人。”
尊者提到,由于宗教具有提供内在平和的潜力,因此以宗教之名而出现的很多冲突便尤为悲哀。这也是为何培养不同宗教之间的和谐共存是必不可少的,正如教皇约翰保罗二世25年多以前在意大利亚西西召集的全球跨宗教大会。尊者请大家关注印度的例子,世界各主要宗教在这个国家和谐共存了2000多年。
尊者在最后说,是否选择接受或不接受某种信仰是我们自己的个人选择,但如果我们选择了我们应该对其保持忠诚。他说,如果不能用我们的信仰在外面的世界统驭我们的行为,而只是在教堂或寺庙里摆出一副虔诚的面孔是不够的。尊者说,在他的教派中,他会在举行法事活动时穿上黄色的僧袍,但是实际上灵性不存在于你所穿的僧袍而是在于你的内心。他表示遗憾,不能有更多时间进行友好的讨论,希望将来能有这样的机会。
尊者还回答了听众的几个问题。对于一个有关于转世的问题,尊者回答说,用我们都是上帝创造的这个理念来理解这个问题似乎要简单的多。不过,从佛教的观点看,心灵的延续涉及到不止一世的生命。听众问尊者的第二个问题是“谁是上帝?上帝是什么?”尊者回想到,曾经在一个地方有人问他如果能同上帝说话,他会问上帝什么问题?尊者当时的回答是,“您是哪位?您是哪里人?您是做什么工作的?”最后一个有关人类未来的问题,尊者对上帝创造万物——甚至包括你的敌人——的坚定信念表示了赞赏,并补充说在不同于有神论的宗教传统中,我们把世间所发生的一切看做是我们自己行为的结果。
在会见结束时,人们为一块牌匾揭幕,这块牌匾将树立在校园里以纪念尊者的到访,尊者同时还收到一份私人纪念品。然后,有一群儿童上前演唱歌曲,让在场的每个人感到非常愉快。
下午尊者继续在墨西哥城体育馆讲授《入菩萨行论》。尊者指出,较为高级的思想学派不能简单地把他们的观点强加给较低的学派,必须通过说理来证明他们的观点。同样,寂天菩萨说,修行成就高的瑜伽士会自然而然地从成就较低的人当中脱颖而出。
人类在世界上制造出的很多问题都是愚昧无知的结果,因而只有克服愚昧才能远离痛苦。当理解性空的智慧与觉醒的菩提心结合在一起,便可以引领一个人走上成佛之路;而如果没有觉悟,只能获得个人的解脱得到涅。尊者解释说,作品的第一品是“赞菩萨心功德”,而第二品则是关于“忏悔罪业”。这两品都是为第三品“受持菩提心”以及随后几章有关如何为实现完美而行菩萨行做准备。尊者澄清说,作品中没有关于慷慨大方的单独章节,有关内容在第十品有所教授,也没有关于道德的单独章节,有关内容在第四品。第六和第七品是关于耐心和以喜悦的心情去不懈努力,第八品是关于如何专心致志,第九品是关于智慧,第十品为回向品。
尊者概述了在第二和第三品中所论述的七种修行方法,这些是正式“受持菩提心”的前期准备,而这部分内容尊者希望明天给听众讲授。这七种方法中包括了通过供养破除贪婪吝啬、通过礼拜破除自大傲慢、忏悔罪业等等,其中还部分包括了皈依三宝以作为破除“贪嗔痴”三毒的解药。作品在此处还解释了什么是“无常”。依照这其中方法修行,修行者会获得欣喜的心情,并请求诸佛的教诲同时希望驻世以求彻底觉悟。
尊者在最后说,如果我们带着对真实的理解去进行实践,我们可以克服破坏性的情绪,并在内心收获宁静。我们对这些事情的思考越透彻,我们的认知就会变得越深入。尊者说,作为修行几十年的一介比丘,他相信,只要按照这些方法修行一定会获益无穷。

尊者将于明天继续讲授。

2013年10月12日 星期六

达赖喇嘛尊者在艾莫利大学传授 第四世班禅•洛桑确吉坚赞《甘丹大手印根本颂》


时间:美国乔治亚州亚特兰大,20131010
翻译:更桑东智(Kalsang Dhondup
原文网址:


应哲蚌洛色林寺(Drepung Loseling Monastery)之请,今晨在抵达位于亚特兰大艾莫利大学格兰纪念礼堂(Glenn Memorial Auditorium)之后,达赖喇嘛尊者没有耽误任何时间,立即开始讲解班禅•洛桑确吉坚赞的《甘丹大手印根本颂》(Root Stanzas on Mahamudra)。他向大家说明,他不会按照先念诵祈祷再重复解释的传统程序,而是直接对颂文进行讲解。
尊者带领1200名到场听众念诵传统祈祷文,祷文的首先两句是有关祈请“三宝”护持,随后两句是有关培养生起菩提心(bodhichitta)。这两个部分都提到了“我”,因此要领会它们的含义,必须对“自我”有些了解。
尊者说,“通常,我们认为是‘自我’掌控我们的身体和心灵。但如果认真探究,我们无法找到一个自外于身体和心灵的‘自我’。这便会产生一种理解,即‘自我’是某种名相,就像是一种幻觉。它看上去是确切而真实的,但是我们最终会领悟到‘自我’并非一种单独存在的真实。”
尊者解释到,佛陀谈到过各种不同的觉悟途经,比如声闻Hearer’s Vehicle)和菩萨Bodhisattva Vehicle)。就此而言,在西藏有一种说法叫“《十善法》和《十六净法》”(ten divine norms and sixteen human norms)。其中《十善法》包含了获得更好往生的道德实践,而《十六净法》则更加关注基本的人文礼节。《十善法》关系到宗教修行而且是所有宗教传承普遍接受的,可能一些持“恶见”者是例外。
声闻乘和缘觉乘Solitary Realizer Vehicle)的主要目的在于获得解脱,他们专注于“四圣谛”和“三十七道品”以及“十二因缘”。对于菩萨乘而言,目标不是自己的解脱,而是减少有情众生的苦难。菩萨乘更关注修行“无漏三学”并最终成就佛果。而在金刚乘的修行中,一方面(宁玛派)“大圆满法”( Dzogchen)谈到了“九乘”( nine yanas),而后来的一些密宗流派谈到有“四部密续”( the four classes of tantra)。所有这些都可以被看做存在相互之间的关联。所有这些修行的重点都在于获得对心灵本质的理解。
尊者说,“尽管修行方法各有不同,但是他们有这个共同点。我并非说自己是一位瑜伽成就者(experienced yogi),但是在接受了众多教导之后,我得出一个结论,所有这些教导都包含了这个共同点。关于这一点,宗喀巴大师也有同样的看法,他以一种广泛的而不带门户之见的看法来看待他的研究。”
 “我从赤江仁波切(Kyabje Trijang Rinpoche)那里得到了《大手印根本颂》以及有关论述的传承并从林仁波切(Kyabje Ling Rinpoche)那里单独得到了《根本颂》的传承。从历史角度看,扎什伦布寺是这种修行方法所属的口耳教授的传承中心。”
在诵读《根本颂》的时候,尊者说,由于心灵在某种意义上是我们宇宙的创造者,选择心灵作为我们有关空性(emptiness)的冥想对象非常重要,因为这样会产生很大的效果。关于对空性的理解有两个重要途径,即龙树菩萨的《中论》和《大品般若经》,《心经》即属于这部经典。
《中论》的第24章很重要,而其中有两段尤为关键:
18. 众因缘生法 我说即是空 亦为是假名 亦是中道义
19. 未曾有一法 不从因缘生 是故一切法 无不是空者
同样重要的还有下面这些《心经》(Heart Sutra)中的句子: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尊者建议大家每天思考这些经文,必将在一定的时候对空性有所认识和感知。
在讲解《大手印根本颂》的结尾,尊者说:
 “这次讲授《大手印》到此就结束了,由于我们的时间有限,很难进行更加详细的讲解。不过,今天讲解的内容事关我们如何转变我们的心灵。动用我们的才智,我们能够改变我们的情绪。要像吃饭一样每天思考这些事情。你不会说‘我昨天吃的很好,今天就不用吃了’。因此也不要认为,‘我昨天考虑过这个问题,今天就算了。’
 “这所大学授予我荣誉教授的称号,今天我这个教授的责任算是尽到了。”
尊者应邀前往艾莫利大学校长詹姆斯•瓦格纳的住处共进午餐。之后,尊者接受了一名《纽约时报》作者的短暂采访,这位作者正在为写作一篇有关“艾莫利—西藏科学促进会”的文章做准备。尊者对她说:
 “我是一名佛教学僧,佛教有大量有关人的内心世界的知识。现代科学对外部世界有很多了解。如果这两者可以结合起来,我们有可能对现实世界获得一个更加全面的解释。”
下午尊者在大学里参加了两堂课。第一堂课是一门商业研究课程,尊者对学生们说:
 “我知道商业和金钱的重要性,但是我不知道如何挣钱。不过,任何人类的职业若想具有建设性必须要有一个善良的动机。这需要通过透明达成相互信任,这对于相互合作是至关重要的。”
尊者还谈到,竞争可以被看做两种类型。一种竞争的目的在于阻碍和扼杀对手,这种竞争是负面的。另一种竞争会创造出一种有利于所有参与者的动力,这种竞争是有益的。
在第二堂课,尊者走访了一群曾经看过他的有关世俗伦理书籍的学生。当一个学生提出有些人有精神层面的追求但是对既有的宗教没有什么兴趣,并就此征求尊者的建议。尊者回答说:
 “这恰恰是世俗伦理的精神。如你所知,这并不背离我们的精神传统。但是,如果你想更进一步,你可以加上一些冥想,即包括分析性的冥想,就如同你们在这个课堂上进行的各种讨论,也包括反观自己内心排除杂念的止息冥想(single-pointed meditation),这种冥想能让你的感知变得敏锐。每天早晨你们可以做一些瑜伽,同时进行一些止息冥想。这样做会大有收获。”
最后,有人请尊者谈谈教皇与世俗伦理的关系。他回答说,约翰保罗二世(John Paul II)是一位杰出的人,一位伟大的精神领袖。他曾经问过教皇伦理是否必须以宗教为基础。教皇没有回答,但是他身边的一位红衣主教说,“是的”。教皇本笃(Pope Benedict)则从另外一个角度说,“……信仰和理性必须相伴而行。”至于教皇方济各(Pope Francis),尊者说,他看起来非常现实而且讲求实际,但是他们还没有见过面;他希望明年能与教皇方济各会面。

至此尊者在亚特兰大的各项活动和会见全部结束。明天尊者将前往墨西哥并在那里停留六天。

2013年10月10日 星期四

达赖喇嘛尊者:《在21世纪地球村 成为负责任公民的几个支柱》


Pillars of Responsible Citizenship in the 21st Century Global Village


第十四世达赖喇嘛尊者访问艾莫利大学并发表演讲

于美国佐治亚州亚特兰大,2013108

中文翻译:更桑东智(Kalsang Dhondup
原文网址:http://bit.ly/15XvInz 

在警灯闪烁的安保车队的护卫下,在开道摩托车和头顶直升机的轰鸣声中,达赖喇嘛尊者离开在亚特兰大下榻的酒店,乘车前往今天的活动地点谷内体育馆(Gwinnet Arena)。艾莫利大学(Emory University)校长詹姆斯瓦格纳(James Wagner)在体育馆门前迎候尊者,在可以容纳10000人的体育馆内,人们用热烈而友好的掌声欢迎尊者。
在介绍中,瓦格纳校长提到,艾莫利大学由卫理公会(Methodists)创立,长期以来一直致力于培养德才兼备的公民。随后,主持人保罗沃尔帕(Paul Wolpe)说,对于一所大学而言知识固然重要,但同样也需要智慧、深刻的理解力和洞察力。他说,因此能与一位拥有智慧的人士同聚一堂是一个难得的殊荣,然后他请尊者发表讲话。
尊者正打算开始演讲时,看到了他的朋友理查德摩尔(Richard Moore)也来到了会场,他走下讲台向他表示问候。
 “他便是一个真实的榜样,”尊者说,“他10岁的时候,在北爱尔兰,被一颗橡皮子弹击中而失去的视力,但是他慢慢地原谅和宽恕,而没有诉诸愤怒。我总在喋喋不休地讲慈悲心,而他让慈悲心产生了实际效果。他是我的英雄。”
回到关于世俗伦理的问题上,尊者说,我们必须观察人性和人类历史才能明白这些伦理为何是必不可少的。他指出,像他这样超过50岁的人属于已经过去的20世纪,而那些现在刚刚15岁、20岁甚至是30岁的人属于21世纪并将面对自己的未来。尊者请在座的听众举起手,看看有多少人属于年轻的一代。
 “历史学家说,在21世纪,人类尽管取得了巨大的发展,但是有2亿人死于暴力,这是一个血腥和暴力的世纪。我相信,如果我们把他人都看做我们的兄弟姐妹,我们就没有理由相互欺诈、蒙骗和争斗。我们必须改变我们解决问题和冲突的方法;我们必须依靠对话而不是武力。我们必须更少地想到‘他们’和‘我们’,而是要更多替他人着想。总会有各种原因在我们当中产生冲突,但是当冲突出现时,我们必须进行全面的讨论而不是进行争斗。”
尊者说,我们必须将新的世纪变成一个慈悲的世纪。他区分了两种不同的慈悲:一种慈悲是源自生物因素的本能反应,根植于类似我们婴儿时从母亲哪里得到的慈爱;另一种更加广泛和包容的慈悲则是以理性为支柱。
 “当前,我们是如此地相互依存,我们的邻居遭受毁灭意味着我们同样遭到毁灭。这正是我们为何必须要建立一个更加慈悲的社会,我们需要更多地从理性而非宗教信仰的基础上建立这样的社会。如果我们运用常识去观察,我们会发现在我们的邻居中,那些相互亲爱和信任的家庭也会以友好的方式对待他人。换句话讲,一个家庭即便在物质上是富足的,如果家庭成员之间缺乏温情,如果他们相互嫉妒和缺乏信任,并且相互猜疑,他们不会很幸福。“
尊者接着引述了一些科学发现,这些发现指出怀疑、愤怒和恐惧会侵蚀我们的免疫系统。为了保证肌体健康,我们需要平和的心态。因此,正如我们需要关注肌体健康保持在良好的水平,我们也要提高我们情感健康的水平。
 “一个社会不会因为联合国的介入或是国会大厦的裁决而发生改变。社会是由个人组成的,所以改变必须要从个人开始。改变不会因为给予或花费钱财而产生,而是来自我们心灵上的变化。我们可以通过践行以常识、共同经验和科学发现为基础的世俗伦理,来解决我们的问题。谢谢大家,现在请提问。”
对于有关21世纪所面临的挑战问题,尊者回答说,教育是创造一个更加快乐、更加和平的世界的关键因素。他说,我们需要从提供知识和培养健康心灵两方面来设计教育。此外,我们必须提一个问题,目前美国生活方式在根本上是不是可持续的?而我们必须创造出一种适应于整个人类的慈悲心。
 “我们需要把人类看成一个大家庭;他人快乐,则我也快乐。太多的竞争导致邻里之间相互嫉妒和猜疑,反过来又会导致更多的不信任。那样我们怎么可能快乐?这是常识。
 “有关世俗伦理的教育不仅仅止于慈悲心,还要包括对心灵的理解。我们需要一幅心灵地图,去理解心灵的工作方式;我们可以通过正确的理念训练心灵。”
有听众问到是否存在这样的现象,即似乎西方人更易于发展分析判断能力而东方人更易于发展慈悲心。尊者否认了这种区别,他说在世界的东西方人类都是一样的,拥有同样的七情六欲。对于如何在全球和政治层面上理解慈悲心的问题,尊者拿欧盟举例子说,正是因为它的成员国意识到他们的共同利益要比各自国家的利益更为重要,才最终导致欧盟的形成。
有人问尊者,如果慈悲的行为让你感觉良好,那么这样的行为还是真正无私的吗?尊者回答说,帮助他人确实会给我们带来利益。我们确实有自己的私利,我们是自私的,但是我们需要聪明的自私而不是愚蠢的自私。他举例说,吸毒就是愚蠢的自私而锻炼身体就是聪明的自私。作为社会性的动物,我们需要彼此合作,这就意味着我们要彼此信任,而这种信任是建立在我们关心他们幸福的基础之上的。
一位两个孩子的母亲想知道慈悲心能对他们有何帮助。尊者回答说:
 “我具备一定的慈悲心,而这样的慈悲心源自我的母亲,她是一位不识字也没上过学的村妇,但她从来就是个热心肠的人。今天,当这个世界需要更多热心肠的时候,我们需要更多的女性领导人。科学研究表明,妇女在这方面有特殊的才能。”
在上午的会议结束时,尊者要求那些对他的讲话感兴趣的听众,进行更多的思考并和朋友们进行讨论,如果看上去有些意义就将其付诸实践。他告诉那些没有兴趣的听众不用担心,走出大厅忘掉就可以。
午餐后,尊者会见了“艾莫利—图伯特医学促进会”( Emory-Tibet Medical Science Initiative)和“图伯特医学研究所”( Tibetan Medicinal Research)的主要成员,他们介绍了正在进行的有关图伯特医学方面的科学研究。
回到有关“世俗伦理与教育”( Secular Ethics and Education)的专题讨论会上,尊者说,现代科学趋向于注重物质的和可以测量的事物,心灵也是一种真实的存在,所以科学应该在它的研究领域里包括心灵与情感。尊者强调说,我们面临的很多问题是我们自己制造出来的,他们的根源不在身体方面,麻烦制造者在我们的内心。尊者提到枪支管控问题时说到,枪支引起的问题更多地是由于使用枪支的人。本质的问题在于精神上的管控。武器也具有保护的功能,麻烦的真正原因在于我们的破坏性情绪。
 “破坏性的情绪,诸如愤怒和恐惧,破坏了我们心灵的平和,当我们心灵失去平和,我们身体的幸福也不复存在。通过教育和认知,我们可以学会减少我们的负面情绪。我一直和一些科学家共事,像在座的里奇戴维森(Richie Davidson)先生,他们在这个领域进行了二三十年的研究,不是为了名利,而是为了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我非常感谢他们并请求他们继续研究下去。”
弗兰斯瓦尔(Frans de Waal)从事灵长类研究,他发现灵长类动物可以像人类一样有道德感。他们具有道德“构建模块”( building blocks)。他们也表现出“移情”( empathy)并且互相帮助。哺乳动物身上有高度发达的“移情”现象,而这是一个主要的道德构建模块。他还通过视频证据展示了有些动物甚至具备了发达的公平心(sense of fairness)。
里奇戴维森与大家分享了三个要点,来说明即便是受教育前的婴儿也能,在给其他人提供帮助或设置障碍的场景中,在慷慨助人方面有积极的反应。他说,正如我们都有语言能力,但要通过练习才能开花结果,我们也具备慈悲的能力,但同样需要经过培养。弗兰斯瓦尔补充说,尽管在人的天性中也确实存在竞争和攻击性的成分,但如果你生活在群体中,你必须妥协和照顾他人。
尊者回应道,这正证明了教育的重要性。首先我们需要认知,然后获得确信,在此基础上我们的行为会更加开放、诚实和透明。
格西洛桑丹增纳吉(Geshe Lobsang Tenzin Negi)就慈悲作为世俗伦理的基础谈论了自己的看法,并介绍了支持这一观点的科学发现。这些发现提供了证据证明慈悲是可以通过教育获得的,并且我们可以通过训练来调节我们的情绪。布鲁克多森拉威尔(Brooke Dodson-Lavelle)谈到了认识儿童害怕被排斥的重要性,孩子们需要感到被爱从而将慈悲心延及他人。这也说明为何需要一个完整的社区来培养儿童。
尊者还回答了一个有关宗教作用的问题,他解释到,各种主要的宗教一直以来并且将会继续在培养爱和慈悲的品德方面发挥作用。然而,每一种宗教都有其局限或界限,而我们今天所需要是一种可以跨越这种界限的伦理观。因此我们需要世俗伦理。
在当天的讨论结束之前,瓦格纳校长向格西洛桑丹增纳吉和他的导师罗伯特保罗(Robert Paul)博士颁发了奖状,感谢他们在“艾莫利—图伯特合作计划”中的协调工作,正是这些工作导致了“罗伯特A 保罗—艾莫利—图伯特科学促进会”的创立。尊者还表达了自己的赞赏,他说格西啦和他一样来自偏远的村庄,但已经证明了自己的才能。
 “心灵与生命研究所”( Mind & Life Institute)主席亚瑟扎因斯(Arthur Zajonc)宣布会议结束,他感谢尊者缜密的思维和观察给他和他的同事们带来的激励。他说,他们将继续努力工作,将我们内心的现实同我们周边的现实结合起来。其中一个事例便是实施向图伯特寺院介绍科学的项目。他引用法国哲学家西蒙娜薇伊(Simone Weil)的名言作为结尾:

 “人世间除了上帝,唯有友情可以让我们的目光如此专注……”

2013年10月2日 星期三

嘉央诺布:《自由的盛典 ——圖丹歐珠的生平與貢獻》

*题图中图丹欧珠的头像为中国画家刘毅所作。


Rite of Freedom

The Life and Sacrifice of Thupten Ngodup


作者:嘉央諾布(Jamyang Norbu
翻譯:更桑東智(Kalsang Dhondup
原載:《影子圖伯特》(Shadow Tibet

圖丹歐珠的火葬儀式之後,心緒難平的民眾最後步行回到了摩洛甘濟(McLeod Ganj),我們幾個人前去探訪他的住處。從火葬場走上不遠的一段路,沿著山澗,穿過一片長著杜鵑、橡樹和圖伯特長葉松的林子,便到了尺覺林(Tsechokling)寺。圖丹歐珠的小棚屋就在那裡。
屋子非常小,只有大概8英尺長、6英尺寬,高度不會超過6英尺。屋子的兩邊,在幾扇低矮的窗子下面是花圃,盛開著酒紅色的金魚草和黃色蝴蝶花,花瓣中間是斑駁的深色。在小屋的前面是一片地毯大小的草坪,中間長著一株小杜松。他還在住處周圍種上了整齊的樹籬笆,並且想把籬笆的一邊修剪成一隻鳥的形狀,不過還沒有全部完成。
日本詩人兼畫家蕪村(Buson在他給俳句詩人芭蕉(Basho的旅行日記《奧之細道》The Narrow Road to the Deep North)所作的插圖中,曾經有這樣一幅奇思妙想的畫面——路邊一座不起眼的草廬內端坐著一位高僧,一處小花園環繞四周:
連啄木鳥
都對它不屑一顧
這座小小草廬
座落在一處夏季的花園。
圖丹歐珠這處陋室儘管破舊不堪,屋頂是用大石頭壓住的瓦楞鐵,卻在不經意間讓人想起,很久以前的那些道家先賢和日本茶道大師們據說在他們的住所營造的那種優雅的貧窮;讓人吃驚的是,人們偶爾會在達拉薩拉周圍遇到一些遺世孤立的僧人和禪修者的住所,雖然寒酸,卻也能給人這種感覺。
進到圖丹歐珠的屋內,人們注意到的第一件事是他的佛壇,上面有至少四幅達賴喇嘛的照片、兩面小的圖伯特國旗和各種其他菩薩和護法神的圖片。前面呈梯形堆放著一排日常供奉淨水的小銅碗。佛壇下方是他收拾得很整潔的床鋪,牆上的塑膠衣架上掛著一雙褲子和一件襯衫,都熨燙得挺括有型。同一顆釘子上還掛著一頂寫著自由圖伯特 Free Tibet)的棒球帽。剩下所有的傢俱就只有一張小桌子和一張舒服的帆布躺椅。床對面的牆上是他的廚房,在那裡他臨時搭置了幾排架子,放置著他的鍋碗瓢盆和一些塑膠盒子。
在一個架子的角上有三個比迪煙(印度產的一種廉價香煙——譯者注)的大紙箱,那是他通常抽的煙。煙箱的邊上有幾個空朗姆酒瓶——是專供軍隊的那種。一瓶Bachelor牌的豪華裝威士忌還剩下一半。他大概是在去德里參加絕食抗議之前,用這瓶昂貴一些的酒犒勞了一下自己。
據大家說,圖丹歐珠似乎一直是一個心情開朗的人,喜歡偶爾喝上幾杯和打撲克牌,尤其喜歡一種叫“sip”的紙牌遊戲,那是他在軍隊時學會的。他和他的一些軍中老友通常每天聚在歐姆餐廳下面打牌。他還喜歡玩圖伯特的多米諾遊戲巴欽 bakchen)。儘管肯定不是個有錢人,但也沒有金錢方面的壓力。他在銀行裡有一些積蓄,他給達蘭薩拉各種組織和辦公室舉辦的年度野餐會和宴會當廚師,還會在新年時節烤製圖伯特新年糕點卡賽 khapsay),日子過得舒適安逸。
他看起來是一個盡職盡責的工人。英國作家帕特裡克弗倫奇(Patrick French1986年在尺覺林寺見過歐珠,他在最近發表1998年年518日)在印度雜誌《展望》Outlook中的一篇文章中提到,歐珠總是以那種退伍老兵的方式,急於,或許是過分急於提供完美的服務。帕特裡克説明歐珠草擬了一份菜單,給那些住在寺院客房裡的西方遊客提供餐點服務,包括茶、咖啡、湯麵(thukpa)、煎餅(shabalay)、饃饃……”
大約在427日的早晨6點鐘,當時德里警方對圖伯特青年大會(TYC)組織的絕食到死活動的營地進行第二次突然襲擊,試圖拖走剩下的三名絕食抗議者,這位普普通通但很有幽默感的人,做出了一件簡直是從根本上震撼圖伯特社會的事情。從資訊與國際關係部DIIR)的曲央塔欽(Choyang Tharchin)拍攝的視頻鏡頭中人們可以看到,他躲過了警方的拉網搜索,走進了一處公共廁所。他打開了一個裝著汽油的塑膠容器,那一定是他早先就藏在那裡的,將全身澆滿了汽油。然後劃著了一跟火柴或是打著了打火機。
有當時在現場的人對我說,他或許沒有立即從廁所出來而是故意在裡面逗留了片刻以確保已經完全點燃。當然,這只是猜測。當他出來的時候,用文縐縐的話講,完全是一幅地獄景象。DIIR的視頻錄影清晰地記錄了這令人毛骨悚然的畫面。我們看到他沖進絕食帳篷前的空地,導致警察的隊列和博巴們一片混亂。鏡頭外,一個典型英國口音的女人一遍一遍地尖叫著:哦,我的天啊,我的天啊!在這一片尖叫和呼喊聲中,無法聽到著火的歐珠在說什麼。當時在場的人說,他呼喊了博嘉洛!Bod Gyal lo,意即圖伯特勝利)。另外還有人聽到他呼喊博讓贊!Bod Rangzen,意即圖伯特獨立)。他還呼喊願達賴喇嘛長久駐世!他到底是怎麼喊出來的,尤其還是邊跑邊喊,這對我來說是一個不解之謎。要知道他的每一口呼吸都必定會導致烈焰沖進他的肺臟,燒灼他的肺泡和肺壁!
這位烈焰裹身的人然後似乎停頓了一下並雙手合十呈祈禱的姿勢。這個時刻的火焰似乎特別的猛烈,攝影師後來告訴我他可以清晰地聽到圖丹歐珠的肌膚從身體上爆裂的聲音。攝影師渾身顫抖,他覺得自己很難端穩攝影機。然後警察和圖伯特旁觀者用毯子和麻袋撲打火焰,並最終將圖丹歐珠推倒在地,熄滅了火焰。
歐珠被緊急送往Ram Manohar Lohia醫院。那裡的醫生宣佈,他幾乎百分之百燒傷,沒有生存的希望。當問到病人是否會感到痛苦時,醫生的回答是肯定的,並解釋說由於大部分屬於一級燒傷,絕大部分神經末梢的功能依然存在。儘管神志清醒,圖丹歐珠一言未發。
達賴喇嘛在第二天的晚上探訪了他。圖丹歐珠試圖坐起來,但是被輕輕地放倒。他舉起纏滿繃帶的雙手表示敬意。尊者問他能否聽見。圖丹歐珠點了點頭。達賴喇嘛告訴神志依然清醒的歐珠,他不應該掩飾任何對中國人的憎惡之情,他(歐珠)的行為已經前所未有地喚醒了人們對圖伯特事業的認知。那天夜裡,歐珠用幾乎聽不到的聲音說,他想舔一舔糖果,然後不一會,他讓在一旁陪護的TYC領導人把糖從他嘴裡拿走並給他一點水。他後來還問起被員警拘捕的六位元絕食者的情況。當得知他們都已經住院並且情況良好時,他歎了一口氣並說他感到很高興。429015分,圖丹歐珠與世長辭。
就在圖丹歐珠自焚前幾周,我和一位自封的圖伯特環境問題專家(印度裔)產生過一次激烈的爭吵。他指出流亡博巴是如何地沒有(為圖伯特事業)付出努力和犧牲,並以此來為他自己和其他外國專家顧問的活動做辯護(從80年後期開始,這幫人就像圓滑而敏銳的七鰓鰻吸附于達賴喇嘛的宮廷)。事實上,另外一位專家早先在紐約也對我說,達賴喇嘛除了放棄獨立沒有別的選擇,因為流亡博巴沒有勇氣和決心將爭取獨立的鬥爭持續下去。
那麼,圖丹歐珠已經有力地戳穿了這一謊言。無論有什麼樣其他過失,流亡博巴看來已經準備為他們的國家獻身。那六位絕食者的勇氣和堅韌也清楚地說明了這一點,他們堅持絕食長達49天,直到最後被德里員警強行拉走。我們同時還必須記住,有大約100名博巴已經同TYC簽約,一旦第一批6名絕食者絕食至死,他們將繼續參加絕食抗議。
這絕不是流亡博巴首次舉行這樣的活動。1988年,TYC發起了一次絕食至死活動,後來由於達賴喇嘛親自(越過TYC領導人)給8名絕食者每人寫了一封信要求他們停止絕食這次活動,這次活動才停止。我還記得TYC1977年領導的另一次絕食活動,我當時稍有參與。不僅僅是那些直接參加活動的百折不撓的絕食者,甚至也包括那些從印度和尼泊爾各地來到德里的數千名支持者,他們都力所能及地為這項事業盡自己的一份努力,所有這些博巴們表現出的精神讓我至今印象深刻。還有其他一些運動,比如全國民主運動(National Democracy Movement)在紐約領導的絕食。必須承認,這些運動所達成的效果大有懸殊,但同時也應該承認,所有的參加者都是真心誠意的。
當然,我們在此還沒有談到那些在圖伯特境內執行自殺式任務的流亡博巴,或是很多秘密特工、木斯塘遊擊隊和其他一些為了圖伯特的獨立而以這樣那樣的方式放棄了他們舒適安全的生活甚至是生命的人。圖丹歐珠在他年輕的時候,是選擇拿起武器爭取解放祖國的眾多博巴之一。
我曾經和桑丹有過交談,他是摩洛甘濟的一位店主,1963101日他和圖丹歐珠一起簽約加入了22”(Establishment 22),這是一隻由CIA和印度軍方共同管轄的圖伯特特種部隊。桑丹和歐珠在同一個連隊(第16連)、同一個食堂和同一個營房共同生活了13年。在完成基本訓練之後,他們被訓練成為傘兵,並且成功地完成了規定的跳傘次數,得到了飛翼徽章。他們曾經駐紮在印度與圖伯特邊界的不同地區,直到1971年,在高度機密的情況下,他們的連隊被派往印度東北部的一個空降地點,行動代號為營地 camping ground)。
解放孟加拉的戰爭已經打響,遍佈孟加拉地區的巨大的河流和數不勝數的支流,阻滯了印軍大部隊從西面的推進。經達賴喇嘛批准,圖伯特部隊被派遣穿過橫跨孟加拉東南部米佐丘陵(Mizo Hills)幾乎無法通行的叢林,去佔領港口城市吉大港,從而威脅巴基斯坦軍隊的後方。
進入孟加拉之後,第16連在查克馬丘陵(Chakma hills)地帶遭遇了敵軍火力。在付出兩人陣亡和兩人受傷的代價之後,他們佔領了巴基斯坦軍隊把守的一個山頭。而另外一個連隊,第15連,在執行作戰任務中就不如他們幸運,在攻擊敵軍把守的一個山頭時遭遇了重大傷亡。將巴基斯坦軍隊趕出丘陵地帶之後,博巴們繼續向南方的蘭加馬蒂(Rangamati)前進,並從巴基斯坦人手中奪回了這座城市。他們還炸毀了這座城市週邊一座大型鐵路橋,以防止巴基斯坦裝甲部隊進行反攻。
談到在這座橋上看到的細節時,桑丹和圖丹歐珠看到,下面的河裡有數百具孟加拉人的屍體,尤其還有一些骷髏,都是巴基斯坦士兵在一個月或更早的時候吊死在橋邊的。在第16連到達吉大港時,巴基斯坦人已經投降了。在吉大港停留數周之後,博巴部隊飛回了他們在恰克拉塔的基地。
兩位老友終於在1976年各奔前程。桑丹加入了一個常規部隊,而圖丹則繼續留在特種遊擊部隊。圖丹歐珠在1983年退役。
桑丹回憶說,圖丹是一個頑強、果斷並且非常健康的人,從來不記得他曾經生過病,一天都沒有。儘管圖丹從來不追求加官晉級,但他是一位很熱心的士兵,總是自願地燒茶、背重物和做班裡的雜務。他也從來沒有錯過任何一門訓練科目,更令人驚奇的是他在軍隊服役20年,從來沒有請過一天假。博巴士兵的薪水微薄,但據桑丹說,圖丹不是一個注重物質的人也很少考慮積蓄。圖丹似乎也不是一個特別虔誠的教徒。桑丹不記得他念過咒語禱文或是做過任何其他特別的修習。但是他誠實正直,是一個出色的夥伴,儘管不是很健談。即便是對最親近的朋友,他也很少談起過去在圖伯特的事情。
我們都知道圖丹歐珠1938年出生在藏(即日喀則地區)地方一個叫嘉措沙(Gyatso Shar)的村子。據說那裡還有他的一些親屬。他生於農民家庭,在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被送往紮什倫布寺為僧。拉薩起義之後,圖丹從日喀則經過錫金北部的拉欽拉瓊(Lachen-Lachung)逃往印度。和其他難民一起,他在邦迪拉一處築路隊做苦工,一年以後轉移到位於拜拉庫比的魯松桑珠林(Lugsung Samdupling)博巴定居點。他在那裡一直生活到1963年參軍。
退役後,圖丹歐珠來到達蘭薩拉,在尺覺林寺擔任廚師。寺院給了他一小塊地建起他的棚屋,條件是在他去世後歸還寺院。在達蘭薩拉,另外一位退伍老兵丹增成了他的好朋友,兩人時常在一起吃上一頓飯或喝上一杯茶。丹增也記得圖丹是一個非常健康的人,飲食很有節制但喜歡把飯菜做的比較細緻。他性情開朗,積極樂觀,而且知道享受生活,總是意不漏掉任何一場足球比賽,也不會漏掉在圖伯特兒童村TCV或是在圖伯特劇團(Tibetan Institute of Performing Arts)上演的任何一場演出。他和丹增還會繞著達蘭薩拉長途散步,最後找一個茶攤歇腳。丹增曾經試圖讓他更加虔誠一些,但收效甚微。和其他認識圖丹的人一樣,丹增告訴我,他是一個沉靜的人,從來不談論他的過去。
只有在丹增或其他人說起自己日漸老邁或是想放棄的時候,圖丹才會失去他的快活勁。他堅持認為這種想法是愚蠢的,博巴們肯定總有一天會回到自由的圖伯特。雖然沒有什麼政治傾向,圖丹總是樂此不疲地參加各種為支持圖伯特而舉行的示威遊行、燭光祈禱和集會。他曾經參加了1995年的第一次和平行進 Peace March),似乎對結果有些失望。和平行進最初的目標是圖伯特,後來改成了德里,但是在前往德里半路上的安巴拉(Ambala),行進領導人又將大家都塞進了大巴,宣佈要趕去德里見達賴喇嘛。圖丹回到達蘭薩拉,對丹增講述了他的失望。他帶著挖苦的口吻說,先前對各種偉大成就談論了很多,尤其是行進活動領導人,但是除了沿途得到的印度民眾的同情,他不知道最後到底收穫了什麼。儘管如此,圖丹還是自願參加了下一次和平行進,這次似乎也沒有比第一次讓他得到任何更多鼓舞。
最後,今年4月,當圖丹歐珠得知TYC在德里組織絕食到底活動,他來到丹增家裡,喝完一杯茶後,告訴丹增,他打算去參加絕食活動。丹增承認,當時有些取笑他,問他能做什麼去改變政治局勢。圖丹的回答異乎尋常地肯定,他說這次肯定會有明確的結果。他說,儘管達賴喇嘛已經取得了很大的成就,但是民眾做的還不夠。除非有所作為,否則他們將在印度終老一生,而且每件事情的結果都將如此。
他請求丹增不要告訴任何人他參加絕食的事情。他還請丹增作為他的擔保人,因為TYC要求所有自願者都提供擔保人。丹增陪他前往TYC辦公室簽署了擔保檔。在完成所有手續之後,圖丹向TYC捐獻了500盧比。TYC副主席謝絕接受這些錢,但圖丹堅持捐獻,他說金錢是堅持鬥爭必不可少的。離開達蘭薩拉之前,他將棚屋的鑰匙託付給丹增並且告訴丹增,如果聽到他的死訊,他可以賣掉他的鍋碗瓢盆和那點傢俱,把錢捐給TYC。他堅持說,每一個盧比對於自由鬥爭都是非常重要的。
到達德里之後,圖丹歐珠被分配在絕食第二組,一旦第一組成員絕食至死,他們便去接替。正如他一貫的性格,他忙著打掃絕食抗議營地,幫著給絕食者擦洗、按摩等等,這些人當時已經很憔悴虛弱。
423日,大約在中午,由挪威資助的圖伯特之聲VOT電臺的一位記者採訪了他。我複製了他講話的主要部分,剪輯了其中重複和不連貫的部分,並且去掉了採訪者的提問。有些重要段落還沒有逐字翻譯,但是在括弧中提供了博語原文(以拼音的方式):
之所以參加絕食抗議,是因為我是一名博巴,我有責任這樣做……不,我根本沒有覺得害怕。我見到這六名絕食者是,我感到很高興。我們失去我們的國家已經將近40年了,我們的文化和宗教都受到很大破壞。在圖伯特經呢和世界各地,人們已經為自由鬥爭做了很多事情。
達賴喇嘛一直想盡辦法實行他的和平中間道路方案。但是他的努力至今未見成效。因此,形勢已經變得讓人絕望。這六個人,在TYC的領導下,通過絕食抗議來回應當前緊迫的形勢,這讓我很高興。(Gyalwa Rinpoche kyi tsenme shiwae umae lam la-ya dinde chik betsoe nangchen gyami la drewa masongnae shul yog ray. Lay-ga di la nuba thon yog ma ray. Di songyin tsang. dha ni Uldrag yin tsang mi droog di shunue u tri-jay zadrag la tay, Ullchi ngogoe la pheba dila nga rang pe gabo chung.
這六個人對於獻出自己的生命沒有絲毫的疑慮和猶豫 thetsom pu chik minduk)。我也抱有同樣的決心。我也沒有絲毫猶疑去獻出自己的生命。這便是我的態度……如果輪到我去絕食,我已經決定要做的更加行之有效。現在很多博巴都決定將絕食到底活動繼續下去。我知道很多人想親自參加絕食。就我自己而言,我已經決定(如果參加絕食)不接受任何按摩治療,不喝一口水。博巴們的局面已經變得讓人絕望……我要獻出我自己的生命,為我苦難的同胞換來和平與自由……我有百分之一百的信心,圖伯特境內的同胞們不僅僅會繼續這一鬥爭,還會將它發展壯大。他們絕不會冷眼旁觀和放棄鬥爭。
這次採訪5天之後,圖丹歐珠引火自焚。
在他去世之後,有些官方和支持團體的期刊登載了一些據說是引述自圖丹歐珠遺言的話:我對達賴喇嘛尊者的中間道路政策充滿信仰,擁有這樣的信仰對於所有博巴都很重要。有可能在更早的時候他或許曾經支持達賴喇嘛的中間道路政策,但就在他去世前5天,他是如此肯定這一政策失敗了並且毫不猶豫地在電臺上說出來。
那麼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想,圖丹歐珠和絕大多數博巴一樣非常尊敬尊者,他們從來不會公開表達與達賴喇嘛相抵觸的觀點。然而他們天生良好的判斷力,在某些極端情況下,會驅使他們做一些違背達賴喇嘛意願的事情。例如,在19593月,在拉薩的博巴們似乎已經意識到達賴喇嘛不計代價信任中國人並同他們合作的政策,不僅對國家民族造成了危害,而且甚至連累和威脅到尊者自己的生命安全。不顧尊者的明確指示,他們拿起武器保護尊者並且重塑了圖伯特民族的榮譽。圖丹歐珠的自焚,以及那些絕食者的行動,似乎在很大程度上也源自同樣令人絕望的理由。
同和平主義新時代Pacifist New Age)的理念相反,博巴們認為,一個人為了自己的國家和信仰而獻出自己的生命從來就是令人敬佩的真正的壯舉。在11世紀早期,圖伯特西部信奉佛教的國王拉喇嘛益西沃(Lha Lama Yeshey Wo)被穆斯林國王喀喇(Qarlog)所俘獲,並被扣留以索取贖金。他的侄子設法籌集了大量的黃金,但是國王告訴他的侄子,哪怕一塊銅也不要交給那個穆斯林國王,並且他已經準備為佛法獻身。他催促他的侄子用這些黃金從印度聘請佛教大師。益西沃最終死於獄中。在年少為僧的時候,圖丹歐珠或許聽過這個和其他類似的故事。
1966年,就在文革開始之前,在拉薩的紮基(Drapchi)監獄,一位受過CIA訓練的圖伯特特工,江孜人紮西堅贊(Trede Tashi Gyaltsen)進行絕食。第一次絕食未能成功。中國看守強迫他進食並且給注射一些不知名的藥物。但是一個月之後,他再次嘗試絕食。這一次儘管監獄當局想盡辦法,他還是絕食至死。他的一個也關在監獄的同伴向我保證說,紮西的決定不是因絕望所激發,而是一個刻意的挑戰中國人的政治行動。
無論圖伯特社會對圖丹歐珠的自焚表達了多少敬佩與尊重,和絕食抗議活動一樣,各種媒體都不會原封不動地進行充分完整的報導,尤其一些西方人更是如此。在達蘭薩拉有一個居心險惡的傳教團體,經營一份新時代運動的時事通訊作為掩護,他們一直在給圖登額珠抹黑,告訴年輕的博巴圖丹歐珠自焚或許是因為酗酒導致的抑鬱症。一個人再怎麼狹隘和卑鄙也不過如此。
但是回到有關自我犧牲的根本問題上,我覺得必須對那些嘬著橙汁、眼淚汪汪的和平主義群眾們指出,他們基本理念認為人們不應該為某項事業獻身或甘冒殺身之禍,這是一個荒唐的錯誤。生命無疑是寶貴的,但是如果活著的代價是妥協於暴政,或是心安理得麻木不仁地順應不公與邪惡,那麼最終的結果必然是比任何肉體上的死亡更加糟糕的精神死亡。
此外,圖伯特獨立鬥爭不僅僅是一個有關領土與民族主義的問題,其中還包含一個更普世的和道德的維度。歸根到底,這是一場為了正義與真理而進行的鬥爭。這個真理不是抽象的真理,而是指引著勇敢無畏的男男女女們的生活的活生生的原則。我有時會從甘地的作品中尋求對這類問題的回答,他對這個和有關犧牲的問題有明確的觀點。在1942922日出版的《青年印度》(Young India)上,他寫道:抽象的真理是沒有價值的,除非它體現在人類身上,這些人通過證明他們樂於為真理獻身而成為真理的化身。
在政治鬥爭的歷史中,並沒有太多人為了他們的信念而選擇一種激烈的方式獻身,但是儘管如此,這樣的行動似乎往往比較有效。其結果有時還迅捷而轟動。19636月,釋廣德(Thich Quang Duc)在西貢點火自焚,來吸引世界關注天主教總統吳廷琰(Ngo Dinh Diem)對佛教徒的迫害。抗議浪潮席捲全國,並使得吳廷琰總統的政府很快在1963111日倒臺。
圖丹歐珠夢想的實現或許尚需時日,但是我想,那一天終將到來。正如1969年在布拉格為抗議蘇聯入侵而自焚身亡的年輕捷克學生楊帕拉赫(Jan Palach)所懷有的願望。帕特裡克•弗倫奇在他文章結尾處寫道:今天蘇維埃帝國已經煙消雲散,而楊帕拉赫依然活著。
图丹欧珠生前最后一张照片
在攝於德里絕食者帳篷前的生前最後一張照片中,圖丹歐珠面帶笑容。人們無法確知他的頭腦裡在想什麼,但是無疑他看上去是愉快而自信的。在他的笑容裡,看不出任何憤怒或狂熱(或是酗酒抑鬱症)的跡象。他是一個單純的人(他只能斷斷續續地讀一些博伊[即藏文]),但是當我看到他的這張照片時,我覺得正在看著一張平靜而快樂的面孔,這是一張已經找到了生命基本真理的人的面孔;某些我們的領導人一直在回避的東西,在傳統上一直被博巴們看做是對於任何重要的事業都必不可少的,尤其對於踐行佛法——你必須做出決定並付諸行動(thak choego ray)。

感謝TYC中執委的所有人,尤其是央欽卓嘎啦(Yangchen Dolkar-la),感謝你們的合作。感謝DIIR的卓央啦(Choyang-la)、多丹啦(Topden-la)和丹增當堆啦(Tenzing Damdul-la)。還要感謝丹增老師(Gyen Tenzing)和桑丹啦老師(Gyen Samten-la)。


199886

發表于《世界圖伯特新聞網》(World Tibet Network News

2013年10月2日译于Bloomington,Indiana